CoCo&Wesley的五口之家

以前只有「和樂融融」姊妹倆兒時，每每見到親朋好友，最常聽到的一句話便是：「她們好乖啊！」甚至有之前的同事，在邀我參加她和現在同事舉辦的「小狗、小孩趴」聚會時，私下輕聲對我說：「其實，我不喜歡小孩，我很少覺得小孩是可愛的，但就是特愛你們家的小孩，她們都好可愛、好乖喔！」對於這些讚譽，說實話，我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總覺得那是大家客套的恭維話。

直到有了東東以後，我離開職場回家當個洗手作羹湯的全職媽媽，所有照料孩子們的大小事物都得親力親為，因此，也展開與東東幾乎每天24小時形影不離的生活。帶他上街、逛市場、到賣場購物時，常遇到許多形形色色、男女老少的陌生人，大家除了好奇他的性別、年齡外，竟都異口同聲地說：「他好乖喔！」令我頗為驚訝。怎麼這個在我眼中皮到不能再皮的孩子，在別人看來卻是個「乖孩子」，難道是我要求太高？還是旁人不了解他的本性？

讓我印性最深刻的，是某次他陪我上市場買菜時，經過賣玩具的攤販前，他吵著要看玩具，我便簡單地叮嚀他幾句，隨後就他玩他的、我看我的。一陣子之後，我走到他旁邊屈身跟他說：「差不多囉！我們該回家了。」這時東東有點兒耍賴地說：「我想要買那台車車！」我早已預料到可能會有這種情形，便和顏悅色地回答：「不行喔！我們家已經有很多車車了，來～跟車車朋友說『掰掰』吧！」只見他臉帶微笑地和車車們道別後，就心滿意足地與我離開了。在他坐上娃娃車前，我發現站在我們面前的兩個陌生男子似乎目睹了我們母子間的整個對話過程，因而看到他們交頭接耳地說：「哇～這個小孩這麼乖，怎麼這樣就乖乖走了，也不吵、也不鬧耶！」還有一次，是我在市場看磁器碗盤時，與老闆閒聊過商品後，老闆看了看東東突然有感而發地說：「你兒子好乖喔！都不會亂動耶！平常要是小男生，我一定不會讓他靠近我的攤子，要不就是一直叫他不要亂動，......打破是小，受傷就麻煩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喔～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會破的，所以不會亂動。」

最近又有一次，當我帶東東逛玩具童書攤時，因為趕著要幫樂樂做午餐送便當，所以看了一會兒就催促他回家，他依舊臉上堆滿笑意與他喜愛的玩具和書籍說掰掰，接著二話不說便轉身與我走出攤位。當時招呼我們進去參觀的先生見狀，在我後腳尚未離開前攔下了我，好奇地問：「他多大了？他好乖喔！都不會吵著要買唷？我也有個女兒，每次看到玩具都吵著要買，我都拿她沒辦法，你是怎麼教他的？.....」於是，我在有限的時間內和他分享了，可能是他覺得東東好乖的「秘密」！

其實，原本只打算生兩個孩子的我，知道自己再次懷孕時，當下感到非常錯愕；而在做完羊膜穿刺後，得知腹中胎兒是個男寶寶，更是頓時令我惶恐起來。我不是個能個輕鬆應付「沒把握的事」的人，即便無法做足萬全的準備，但至少得做好心理建設。因此，一個從未想過要看什麼教養育兒書籍的媽媽，接受了一位舊同事的建議，認真拜讀洪蘭教授所譯的「養兒育女調不同」一書，希冀自己能以「女兒身」去了解「男兒心」。殊不知，書中理論寫得很清楚，可是我卻看得很模糊，雖然明白字字句句的含意，但仍模不著頭緒該如何應對一個與我性別迥異的男娃兒。

古人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真的，雖然當我與東東正面交鋒的瞬間，那些我曾研究過的書籍內容，在我腦中早已蕩然無存，但是我心中卻再清楚不過，自己該如何真切的面對橫躺在眼前的難題。看著這個世間獨一無二的孩子，我至少記得：「他和女孩兒不一樣！」而這，彷彿也就夠了。所以我沒有為他套上姊姊們的框架，也從未用自己女兒家的心思忖度他的「男兒淚、英雄膽」。他，就是他，我必須將自己對他的認知化為一張白紙，從零開始認識他、了解他，慢慢在我心中勾勒出他的模樣，而非用我腦中的形象刻畫他。

不過，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小子在大庭廣眾下，趴在百貨公司地上哭鬧耍賴吵著要買玩具時，真的是當場傻了眼，我壓根兒沒想過這畫面中的主角會是我們家的孩子。然而，理智迅速地將我拉回現實，當下我驚覺，既然發生了，就要「好好」處理。雖然，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長成自己希望的樣子，但是禮教不可廢，所有的品格教養和禮儀規範還是必須跟姊姊們一樣，一以貫之，這部分與男女無關。我不是個會因為旁人異樣眼光就屈服於孩子哭鬧的媽媽，可是為了避免影響其他人，我還是好聲好氣地先安撫他的情緒，然後把他帶到一邊，並做好可能需要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再次展現我「念經」的功力：「我們今天只是來吃飯，順便逛逛，沒有說要買玩具喔！等東東生日時，我們會帶東東來挑『適合』的玩具，那時你就可以把喜歡的玩具帶回家了。......」又有一次，他蠻不講理地鬧著要買小車車，我依然沒有慍色地幫他洗腦：「我們家已經有很多車車啦！你再買車車回去，我們就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他喜歡在沙發上玩車車），還是你要讓車車睡你的床，你睡地板呢？......」與他過招幾個回合後，某次我在說教結束前告訴他：「......來～跟你的車車朋友說掰掰吧！」沒想到，他竟很認真、乾脆地與玩具揮手道別，然後輕鬆愉快地與我一起離開。從此以後，「和玩具／故事書說掰掰」成了順利結束他與玩具或童書互動的機關按鈕，而且屢試不爽。

我覺得，與孩子的溝通很重要，遵守和孩子的約定也很重要，讓孩子知道父母親處理事情的原則更重要。我並非對孩子的所有請求都一概拒絕，當三寶們有合理的需求或想法時，我會欣然答應；對於他們人性的慾望，我會視情況做些約定，例如：存零用錢、集「好棒」印章、特殊好表現獎勵等方式，給予適度的滿足；但是，不合理的要求，即使哭鬧發脾氣，我也絕不會就範。因此，聰明的孩子很快就知道「合理的需求，會被答應；不合理的要求，哭也沒用」的道理。

其實，我也不清楚孩子是否真的能聽懂我的長篇大論，也有育兒專家建議不要和太小的孩子「講道理」。但是，對我們家三寶而言，「聽道理」似乎是家常便飯，而他們也都聽得津津有味，甚至能在某些場合中，說道理給自己聽。像東東有時就會說：「媽咪，今天我們沒有說好要買車車，對不對？所以只能看一下下！」、「媽咪，我想去那裏看一下下，我不會要買！」或是「我們家已經有很多車車，再買車車的話就沒地方放了！」抑或「這個我們家已經有了，如果再買，那我們就沒有錢買其他的東西了！」這些都是我平常和他溝通時說的話語，他彷彿是錄音機般又播放一遍，但在我看來，與其說他是在講給我聽，倒不如說他是在說服自己。

雖然我和Wesley有默契，儘量不用物質獎勵孩子，而常用做他們喜歡吃的餐點、帶他們去吃美味的料理、或是約定出遊等方式。不過，有時為了鼓勵孩子，我們還是會投其所好地選擇他們喜愛的獎品。所以，當東東表現好時，我會「主動」買他喜歡的小東西給他，並告訴他原因，讓他知道「媽咪並不是小氣，而是應該要將錢用在刀口上」；而對於自己「乖乖」吃飯或是坐馬桶上廁所，這些需要長時間養成的習慣，我們則以蓋印章的方式嘉勉，並訂定一個他可以達成的目標，藉此帶給他欣喜與成就感。因為孩子們的慾望未被一昧地壓抑，而是能在適當的時候得到適當的滿足，所以當某些要求被「合理」拒絕時，孩子們並不會感到沮喪，反而仍能怡然自處。或許，這就是東東即使沒有買玩具，但只要讓他和玩具短暫相處，便能在道別後悠然自得地離開的原因。

除此之外，「尊重」孩子的需求也是我與孩子相處時的另一個重點。從孩子呱呱墜地那一刻起，他便是個獨立的個體，因此，我非常尊重孩子的感受、想法與需求。我從不認為我有不可挑戰的權威，相反的，我十分樂意聽取孩子們反對的意見，因為那常常可以補足以我的視角所看不到的境界。因此，只要時間充裕，當我帶著東東上市場買菜時，對於他想看玩具、看書的要求，我從不拒絕；當我們逛大賣場時，影音視聽區正播著東東喜愛的卡通，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停下來讓他觀賞一下；當我和東東一起送蓉蓉去上幼稚園後，他說想在校園圍籬旁玩車車，我便陪著他一起享受早晨的和煦陽光；當他陪我逛完市場，想去圖書館晃晃時，我也義不容辭地帶他去沉浸在書香中。而當他說想看一下下電視時，我會約法三章地讓他看一小段，享受當個現代兒童的樂趣；當我打好豆漿，但他卻說想喝阿華田時，我會建議他：「你先把豆漿喝完，如果不夠，媽咪再幫你沖阿華田。」讓他能均衡攝取營養。

而在面對孩子企圖「自立」以及想「嘗試」的衝勁時，我也會給予適度的尊重。因此，當東東想自己將碗盤放進水槽，想學姊姊幫我擦地板，想幫我剝蒜、洗菜，想自己在吐司上塗果醬時，我都會視情況尊重他的意願。有一次，他照例在吃完飯後爬下高腳椅，打算將自己的餐碗送進廚房。正當他跨入門檻之際，一不留神絆個正著，不但自己摔倒在地，手中的磁碗也順勢應聲碎裂了一角。不知道他是因為跌倒疼痛，還是因摔破碗怕被責罰，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我見狀便立刻上前將他扶起，詢問是否受傷。確定他無大礙後，我非但沒有責難反而安慰他：「不哭、不哭，碗打破了沒關係，我們再買就好了，媽咪不會罵你的，媽咪關心的是你有沒有受傷，那個碗媽咪不在乎。不過，這種磁碗跟玻璃一樣，摔到地上都是會破的，所以媽咪希望你以後要小心點兒，不要因為打破碗而受傷了，知道嗎？」說也奇怪，那次之後他再也沒有打破過任何東西，似乎也因此明白隨意把玩這類物品，是有可能會摔破的，而這大概就是他那天在瓷器餐具攤前，沒有任意妄動的原因吧！同時也再次證明，即便是闖禍，也可以是福，不是禍的。

或許，正因為他的需求得到了尊重，因而他也開始懂得尊重別人的需求。當我告訴他：「今天媽咪趕時間，我們不能在市場逛太久，媽咪還要回去幫姊姊準備便當......」時，他會理解地只在玩具攤逗留一下下，甚至跟我說：「媽咪，我們今天趕時間，沒有時間看玩具了！」就乖乖地回家。當我告訴他：「今天我們要去幫公公送便當，所以不能讓你在這邊（圍籬）玩車車了!」時，他會懂事地說:「那下次有時間我們再玩。」當他看到他喜歡坐的搖搖(電動搖搖馬)，而我卻告訴他：「媽咪得先去買菜，不然菜就賣完了！」時，他會說：「好～那等我們買完菜再回來坐。」並耐心地等候。當他知道我在幫姊姊挑衣服，而沒有買他的時，他會貼心地說：「我上次買過了，所以現在要幫姊姊買，等我的衣服不能穿了，你再幫我買！」當他想去會給他餅乾的賣菜叔叔那裏，可是我卻得去另外一個市場時，他雖然有點兒失望，卻能諒解地說：「好吧！那我們明天再去找叔叔買菜好了！」我想，他也許不知道何謂「尊重」，但是，因為他的合理需求總是能被滿足，因此他也學著了解、體諒我的需求，而這就是尊重的真諦吧！

憑良心說，有時候我也會對自己教養三寶們的方法感到懷疑，不知道這樣的互動模式到底對不對，尤其是當旁人有不同的見解時，我難免會有所動搖。不過，我有個中心思想，那就是「無論別人怎麼說，我只在乎孩子和自己的真實感受。」 並且因時、因事、因地制宜，隨時微調處理三個孩子問題的方式。這過程有點兒像在做實驗，最終的結果沒有對錯，只有符不符合當初的假設，以及有沒有切中問題核心，然後不斷地修正，以期找到最佳的問題解答。

從孩子身上，我看到「人性本善」的一面，每個孩子其實都希望自己能有好的表現，以得到別人的肯定與讚賞。孩子一旦有了榮譽感，「自律」便油然而生，即使沒有外在的約束，他也會清楚地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就像我們家最迷戀電視的東東，每天幾乎都會照三餐詢問：「媽咪，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下電視？」剛開始，他大多是看巧虎的DVD，而每張DVD的片頭都會貼心地叮嚀：「看完以後，要讓眼睛休息一下下喔！」因此，若是東東還想再看，我都會搬出巧虎的話來提醒他，當他乖乖地把電視關掉時，我便會大大地稱讚他一番。若是時間較長的電影，我會在20-30分鐘後暗示他：「時間差不多囉！」他便明白話中含意。久而久之，有時不待我開口，他就會主動關掉電視，好像他的生理時鐘已經設定好看電視的時間般自律，使我喜出望外。

東東的活動力比當年的姊姊們更旺盛，而我也發現，他的自主意識比姊姊們更強烈，看著他無所畏懼地甩開我的手，我知道，我得學著更早「放手」。或許是巧虎的影響力太強大，也可能是我對他的諄諄教誨他都聽了進去，在他渴望脫離我的牽手羈絆，去追求自由奔跑的同時，竟能恰到好處地拿捏何時該停下等待的分寸。因此，當他如脫韁野馬衝出我雙手的控制範圍時，我並不會過度緊張，因為他總是會自律地在騎樓盡頭的小巷，或人行道末端的路口前佇足，適時收斂起內心的恣意所欲，臉上掛著充分釋放自我後的滿足笑容，安心地等我領著他通過可預知的危險，然後再次投入下一個「自由」與「自律」的循環。看著他奔跑的背影，我也曾跟路人一樣，擔心他橫衝直撞地會發生意外，可是，我並沒有選擇給他「過度」的保護與約束，而是期盼自己能教他認識危險，進而遠離危險，甚至讓他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免於危險。

平心而論，東東真的是個蠻乖的孩子。不過，他絕非是不調皮、不搗蛋、不闖禍的乖巧，而是可以溝通、可以商量、可以講道理的懂事。大家看到他「好乖」的那一面，並不是他天生如此，而是經過長時間、一連串複雜的內部程式設定後，在特定狀況中，按下「快捷鍵」所呈現出的效果。當然，這快捷鍵也有失靈的時候，他畢竟是個孩子，所以我會包容他身為孩子無理取鬧的不成熟，並且隨時修正程式路徑，提高程式功能，使快捷鍵也能隨著東東的成長而升級。在我們家，快捷鍵最終呈現出來的具體畫面，往往像是一種「儀式」。一如「弟子規」中「晨則醒，昏則定」般，三寶們早晚對我和Wesley，以及彼此間會有「問候儀式」；手足間打鬧鬥嘴後，有「和好儀式」；到公公、姥姥家玩離開時，有「擁抱儀式」；家人出門上班、上學時，彼此間有「親吻儀式」；東東在外遊戲玩耍後，對設施和玩具會有「道別儀式」。這些儀式，有的是在要求、引導後形成，有的則是孩子們自己發自內心所產生，無論起因為何，末了都變成家人間最自然的真情流露。

在我眼中，天下間所有的孩子都宛若天使般純真無邪、天真可愛，因此，我並不覺得三寶們特別「乖巧」。若真要說他們很乖的話，那可能是我恰巧用了某些小方法將他們制約了。不過，其實不乖、不聽話也非罪大惡極，因為那常常會讓我看到孩子們的想像、創意與童心。我想，我們身為父母者，也許不該將焦點集中在「要教會孩子什麼」，而是應該著眼於「了解孩子需要什麼」，然後盡己所能的供給他們。如今，東東這個曾令我手足無措的小男孩，已經成為我們家不可或缺的開心果。除了性別外，他和姊姊們沒什麼不一樣，只不過，他在我心中已有了自己的形體，那是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在我心頭一刀一筆刻畫出來的。我發現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深愛上他，而那並不是因他愈來愈乖，而是因我愈來愈了解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