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音樂班的孩子們來說,
一年一度的班級音樂會或實習音樂會,
是他們整學年裡最重要的年度大事,
其中,
呈現他們每個階段學習成果的「畢業音樂會」更是重中之重。
為了讓樂樂班上的畢業音樂會有最完美的演出,
班導從八年級下學期便陸續籌備畢音的相關事宜,
從拍畢業照、製作節目單和海報,
到連絡髮妝、分配家長們前後台工作,
所有繁瑣的事務都由班導費心地一手操辦。
雖然老師承攬了大部分的工作,
但身為家長的我們也不能置身事外地坐享其成,
畢竟這場演出的成敗與我們休戚與共,
為此,
老師特地依照家長們的專長以及能配合的時間,
分派了不同的、適切的任務給每個孩子的父母。
開畢音籌備會議那天,
老師原本分配給我的工作是「場務組」,
可是因為有家長說:「老師,音樂會當天我想坐在台下看表演耶!所以能不能讓我做前置作業的工作?」
我見老師面有難色,
也清楚大多數家長都想好好坐在台下欣賞自己孩子表演的心思,
於是主動提出:「老師~沒關係!那我跟XX媽媽換好了,我去『後台組』!」
這位與我相當熟稔的媽媽不好意思地說:「真的嗎?這樣你就不能看妳女兒表演了耶!」
雖說我的出發點是為了幫老師解圍,
但事實上我真的不排斥待在後台,
便語帶輕鬆地解釋:「其實我還蠻喜歡待在後台的,這樣可以用最近的距離欣賞孩子的演出,還可以正大光明地拍照,機會難得啊!」
老師可能也稍稍琢磨出我這麼做的動機,
事後頻頻向我致謝。
其實這世界上本就有許多沒有人願意做,
卻又必須要有人甘願主動去做的事情,
只要無關是非、黑白、對錯,
我都願意為顧全大局而承擔。
回家後,
我有些擔心樂樂會因為我不能坐在台下看她表演而心生不滿,
便小心翼翼地將前因後果說明給她聽,
沒想到她聽完後竟然說:「我也比較喜歡你待在後台,這樣我會比較安心!」
是啊~仔細想想,
樂樂從小到大的每一場演出,
我幾乎都擔任「愛心媽媽」,
總在後台忙進忙出幫她和同學處理一切。
還記得有一次在中山堂舉辦聯合音樂會,
她因為不同曲子間需要轉換吹奏笙和低音管,
於是請我在後台幫她拿著低音管等待。
第一首樂曲結束時,
我因正在和其他家長閒聊沒注意到,
有一位家長便突如其來地拍了我一下說:「你女兒在找你了啦!」
慌慌張張地接過她手上的笙並轉交低音管給她後,
那位家長有些嘲弄地說:「你女兒很可愛耶!一下台就叫:『媽咪,媽咪~』完全不介意旁邊還有其他媽媽......」
這是我第一次驚覺,
對她而言,
我在後台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
常聽到或看到一些認識、不認識的媽媽們分享跟青春期孩子相處的經驗,
大家總說這階段的孩子很難溝通,
叮嚀時,
不是嫌囉嗦,
就是有聽沒有到;
放學回到家,
不是關著門,
就是掛著耳機;
情緒起伏很大,
不是暴跳如雷,
就是冷漠以對;
對待父母的態度,
不是儘量劃清界線,
就是亟欲證明自己已經長大。
因此,
當聽到樂樂說「我在後台她會比較安心」的真心表白時,
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悸動,
原來我的存在,
是她心裡的一股安定力量。
而所謂青春期的風暴,
並未打亂我們母女之間的情感。
畢業音樂會當天,
孩子們一早就陸續抵達市府親子劇場後台,
按照班導排定的順序,
依序化妝、做造型。
不知道是否事前溝通不足,
有些家長對於彩妝和造型不甚滿意,
因而紛紛聯絡自己熟識的造型師前來救火。
雖然樂樂也對自己的髮型有意見,
但鮮少上美容院的我實在沒有可以求援的對象,
幸好我從綁自己的頭髮到打理姊妹倆的頭髮,
對於編髮這件事已累積不少經驗,
在這樣的時刻只好趕鴨子上架自己親上火線了。
當我圓滿地解決了樂樂的髮型問題;
接受老師請託了解家長們與造型師的歧見(當時老師正忙著在前台幫孩子們彩排);
居中協調家代與其他家長不同的想法;
替補未到場的家長先去中控室學習操控字幕;
用我小叮噹百寶袋裡的針線為另一個孩子修補禮服後;
我似乎明白了樂樂「比較安心」的理由。
在中國延續了千年的科舉制度,
似乎不僅僅只存在於歷史之中,
而是滲入了華夏人民的骨血之內,
否則怎麼會從慈禧太后廢除科舉之後,
到現在翻轉了一百多年,
還是逃不出「考試選才」的思維與窠臼。
在舉辦音樂會前,
每每要決定獨奏和重奏的演出者時,
都不是以音樂會主題、節目多樣性或樂器搭配為考量,
而是在為求「公平」的前提下,
以成績排名為挑選依據。
然而這成績的產生過程,
說實話也有不少的爭議,
樂樂就不只一次抱怨:「每次來評審的,幾乎都是鋼琴、小提、大堤、長笛、黑管的老師,他們又不懂低音管,這樣評分根本不公平,我覺得,只有全國賽比較公平!」
縱使我也覺得她的話有道理,
但還是只能讓她認清現實:「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是真正公平的!況且,那些老師就算不是學低音管的,但都具備一定的音樂素養,所以他們打的分數還是有客觀的參考價值。」
在畢業音樂會上,
她雖然沒能搶到獨奏的機會,
可是能和她的好朋友一起表演重奏,
仍然讓她感到十分開心。
其實音樂班的孩子並不缺乏獨奏的舞台,
每次考試、比賽不都是一場獨奏演出嗎?
因此我和部分家長的想法不同,
我不會汲汲營營地希望孩子去爭取獨奏演出,
更不認為畢音沒能獨奏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相對於較為單調、專業的獨奏曲,
重奏曲顯得豐富、平易近人許多,
再加上練習時有同甘共苦的夥伴,
除了能培養合作精神,
還可增加彼此的情誼,
實在是一舉數得啊!
而令我訝異的是,
樂樂和幾個好同學竟然主動向班導提出想在畢音跳舞的要求,
我期待地說:「好啊!看音樂班的孩子獨奏沒什麼特別的,但是,看音樂班的孩子跳舞就很稀奇了!」
如果在畢業音樂會中,
不僅能聆聽動人心弦的樂音,
又能欣賞精彩悅目的舞蹈,
那將會是一場完美的演出!
不過問題又來了,
在事事講求公平的原則下,
為避免有家長抗議:「為什麼OOO可以上台三次,我的孩子只有上台兩次?」
班導跟這群孩子們說:「如果你們要跳舞,那重奏的節目就要刪掉一個!」
或許是因為覺得跳舞和重奏的演出份量不同,
抑或覺得孩子能有其他才藝演出應該鼓勵,
後來睿智的導師想了一個好辦法:「那就大家自己分組,各組表演一個兩分鐘的謝幕節目吧!」
於是這班孩子們便開始別出心裁地規劃吸睛的謝幕表演。
然而殘酷的現實是,
在龐大的升學壓力下,
他們已經被學、術科壓得喘不過氣來,
還要抽出時間商討、練習謝幕節目,
這讓原本沒有想「加碼」演出的孩子們紛紛打退堂鼓,
最後只剩下樂樂她們咬牙堅持著。
而當初因考量劇場有十點前清場完畢的規定,
所以每組只分配到兩分鐘的演出時間,
現在便可毫無顧慮完整地跳完一首曲子。
回想起樂樂為了畢音留校的日子,
總是在熬完七堂正課和第八堂加課後,
繼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練習重奏和舞蹈;
到了家喘口氣、洗個澡,
又得接著寫功課、準備隔天的考試,
往往要忙到一、兩點才能上床睡覺,
看了著實令人心疼!
但這是孩子自己的選擇與決定,
我除了陪著她一起承受掌聲響起前的汗水與淚水外,
就只能料理好三餐照顧她的健康成為最堅強的後盾,
其他的我完全幫不上忙。
不過,
看著十幾歲的她,
能為心中所追求的目標與夢想,
如此堅毅不拔地努力、拚搏,
身為她母親的我,
不但高興也與有榮焉!
由於知道她為了這場音樂會付出多少,
因此當壓軸節目「大合唱」登場,
所有的孩子重新站上舞台,
「稻香」和「小幸運」的琴音悠揚地在劇場內流瀉時,
那雖然稱不上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
但卻足以在我腦海中繞梁三日的歌聲,
使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更別說最後由樂樂她們幾個女孩兒擔綱的謝幕舞蹈,
配樂結束,
同一時間看到她劈腿的那一刻,
站在後台旁離她最近的我,
瞬間有種想飛奔到前台擁抱她的衝動。
幸好,
我的理智迅速地控制了我的身體,
只允許那份激情轉化為淚水宣洩。
聽到台下如雷的掌聲與震耳的歡呼,
我知道她們這幾個月來的辛勞與堅持有了代價,
想必她們的心情比我更激動吧!
親愛的樂樂,
當媽咪拿著電棒幫你捲著一搓搓的頭髮時,
驀然間想起了唐代詩人孟郊寫的遊子吟,
我彷彿能體會孟郊的母親飛針走線地將母愛織進衣衫的情感,
因為我也是懷著那樣的心情為你編髮、捲髮。
一路陪著你從後台走上前台的我,
非常清楚你為了這短短幾公尺的距離,
付出了多少努力與心血,
看著你的背影從我身旁緩緩遠離,
直到站在舞台中央,
那身影在聚光燈的照射下,
雖然沒有熠熠生輝,
但卻曖曖內含光。
到目前為止,
你竭盡全力所追求的一切,
大多都有了等值的回報,
然而世事難料,
在這個即便是100分也可能成為失敗者的年代,
媽咪希望你把眼光放遠,
持著永不熄滅的希望之光,
找到你心中摯愛的夢想,
然後勇敢朝著「心的方向」堅定地前進!
到時無論媽咪在不在你身邊,
請你一定要記得,
媽咪永遠都會在你人生舞台的後台,
當你心中的那股安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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